淺淡辛棄疾詞的用典(4-2)
改編:呼正林,原作:舞花風的博客
二.辛詞用典的特點
辛棄疾的詞,幾乎每一篇都用典,有時甚至一篇中連用數典,分析一下,辛詞的用典有如下幾個特點:
㈠ 好任意驅遣古人,表達自己的愛和恨。
辛棄疾往往喜歡借用古代人物的形象來自況:豪情滿懷時,他把自己比作“袖里珍奇光五色,他年要補天西北”的女媧(《滿江紅·鵬翼垂空》);壯志難申時,他把自己比作“貂裘敝,征塵滿目”的蘇秦(《滿江紅·倦客新豐》);老而不用,他發出“憑誰問,廉頗老矣,尚能飯否”的慨嘆(《永遇樂·京口北固亭懷古》),引廉頗以自況;被人猜忌,他痛恨“蛾眉曾有人妒”(《摸魚兒·更能消幾番風雨》),借屈原以自比;他蔑視“言無可采,只知求田問舍” 的許氾“怕應羞見,劉郞才氣”(《水龍吟·楚天千里清秋》);他把一味主和的人視作清談誤國的王夷甫,譴責他們“神州沉淪,幾曾回首?”(《水龍吟·渡江天馬南來》)他更揭露敵人內部的矛盾重重:“憶昔鳴髇血污,風雨佛貍愁”――敵人并不可怕,他們是完全可以戰勝的。
總之,他要古人出來代他說話,他讓歷史來為他作證,他對這些古人或愛或憎,或鄙視或仰慕,他把這樣強烈的情感傾注于早已僵死的古人身上,重新賦予他們以生命,從而使他們個個具有了鮮活的啟發、教育、鞭策和感染的力量。
㈡ 好連用數典,曲折深刻地表達思想感情。
好連用數典,也是辛用典的一個特色。
《水龍吟·登建康賞心亭》:“楚天千里清秋,水隨天去秋無際。遙岑遠目,獻愁供恨,玉簪螺髻。落日樓頭,斷鴻聲里,江南游子。把吳鉤看了,闌干拍遍,無人會,登臨意。休說鱸魚堪膾,盡西風,季鷹歸未?求田問舍,怕應羞見,劉郎才氣。可惜流年,憂愁風雨,樹猶如此!倩何人、喚取紅巾翠袖,揾英雄淚!”
在這首詞的上片,作者寫自己登上賞心亭,由于收復中原無望而無法排遣的家國之怨,表現了自己請纓無路,不被理解的痛苦心情,可說是情深意切。既然不被理解,報國無門怎么辦呢?在下片,詩人連用數典,表達了他的理想、抱負和萬般無奈的矛盾心情:“休說”三句,用晉人張翰典:雖說壯志未酬,怎么能像張翰那樣,一心只想著故鄉的莼菜羹鱸魚膾呢?再用三國許氾典(“求田問舍”三句):胸無大志,只想求田問舍的人,又有什么出息呢?繼而用東晉桓溫典(“可惜流年”三句):但是,年復一年,日復一日,光陰虛度,壯志難酬的痛苦又怎么能忍受呢?這三個典故,孤立地看來,可說是風馬牛不相及,但辛棄疾巧妙地將其連為一體,不僅深刻真摯地表達了自己欲圖抱負而不能的痛苦心情,而且三個典故含意逐步加深,產生了蕩氣回腸的藝術效果,使典故有了新的生命力。
我們再來看看《摸魚兒·更能消幾番風雨》中數典的連用:“長門事,準擬佳期又誤。蛾眉曾有人妒。千金縱買相如賦,脈脈此情誰訴?”為什么擬好相見的日子而君王又爽約了呢?原來由于小人的妒忌和誣陷,所以才遭冷遇啊!即使是花重金請司馬相如美言一番,就能使得君王回心轉意嗎?君王能聽得進去嗎?三句話,兩個典故套接,卻意思連貫,感情哀婉深摯,且天衣無縫,毫無刀錛斧鑿之痕。
在《踏莎行·進退存亡》這首詞中,則通篇上下片十句全部是集經句而成,涉及《易經》、《論語》、《詩經》、《孟子》、《禮記》諸書,表達了自己不為所用,則寧肯退而歸隱,也不同流合污的外世態度,抒發了自己一心報國卻遭猜忌和打擊的憤懣。有人認為是戲作,但更應看作是自我解嘲,是帶淚的苦笑。
辛詞中連用數典的例子不勝枚舉,從中可以看出,辛詞數典連用,實在顯出辛棄疾的功力不凡,無論怎樣毫不相干的典故,一經他連綴成串,便具有了新的活力,不復是一個個孤立的典故,而成了**,鱗爪飛揚,活潑躍踴動,令人嘆為觀止。
㈢ 好反用典故,更上層樓
辛棄疾用典又活潑之至,連用、套用都不在話下,反用前人典故更令人拍案叫絕。我們先來看《賀新郎·老大哪堪說》中的例子:“事無兩樣人心別。問渠儂:神州畢竟,幾番離合?汗血鹽車無人顧,”詩人先向投降派發出憤怒的責問:“神州大陸,究竟還要分裂多久?”一邊是山河破碎,待人收拾,另一邊卻在蹂躪人才,毫不顧惜;“千里空收駿骨”,白白地收買千里馬的尸骨又有什么用?這里反用燕王以五百金買千里馬尸骨的故事形成了強烈的反詰,表現了對宋王朝棄置人才,打擊有志之士的強烈義憤,的確起到了一以當十的作用。
在這首詩的姊妹篇中,也有一個反用典故的范例。陳亮遠道來造訪,二人抵掌而談,心心相印;十天后,一再挽留陳亮未果,辛棄疾隨后追去,想再度挽留,但終因“雪深泥滑,不得前”而返,他在詞中寫道:“路斷車輪生四角,此地行人銷骨。”唐人陸龜蒙有詩云:“君心莫淡薄,妾意正棲托,愿得雙車輪,一夜生四角。”詩中婦女怕夫君遠離,所以希望丈夫的車輪一夜之間長出四角,不能離去。辛棄疾反其意而其典,是深恨雪深泥滑,使車輪好像長了四只角,讓自己欲追不能,欲罷不忍而黯然神傷;反用其典,使自己真摯而強烈的情感,以及對友人的留戀,深深植根其中,產生了巨大的藝術感染力。
南宋小朝廷茍且偷安,偃武修文的結果,導致恢復無望。辛棄疾憤恨之余給予了辛辣的諷刺:“莫射南山虎,直覓富民侯。”(《水調整歌頭·落日塞塵起》)寫此詞時,作者正由大理寺少卿出任湖北轉運使,但“技非所用”,一心想“洗胡沙”、“補天裂”、“整頓乾坤”的辛棄疾由衷地發出了感慨:即便有了李廣南山射虎的武功又有何用,哪里是出路?還不如去做富民侯呢。李廣射虎,歷來為人稱頌;作者反其意而用之,與其說是冷嘲,不如說是發自肺腑深處的感慨與悲憤。
能夠活用典故,已非易事;串典成龍非高手不能為之;套用典、反用典,則是更上層樓,令人耳目一新。凡此種種,大有令人目不暇接,眼花繚亂之嘆。在用典的招數上,辛棄疾不愧為古今第一人。
透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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